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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与市场的联动:市场经营社会的模式划分与运作逻辑——以社会养老服务供给为例

刘妮娜 程士强 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4-09-04

【作者简介】刘妮娜,华北电力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副教授,博士。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互联网金融风险的空间流动性与治理机制研究”(20CSH065)、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2022FR002)阶段成果。

【摘要】市场经营社会是社会与市场的联动方式,也是一种约束性市场工具和新型市场经济形态。其主要指通过市场主体以及市场规则推动社会成长、实现社会目标,包括社会组织发育发展、提供多元化社会服务等,进而推进社会与市场动态均衡互动。以社会养老服务供给为例,运作模式可以划分为遵循市场规则的市场主导型、以实现社会目标为主的社会主导型、党政社企多种目标并重的多元共治型。互助志愿团队或社群、社会组织或社区、核心企业、企业群等四层组织形态的差异化组合运转构成其运作逻辑,包括企业经营社群、企业与社区/社会组织合作制衡、二者兼具等。面向未来,建议建立系统协同的资源依赖体系,推动承载市场主导和社会主导的多元共治型市场经营社会模式发展。

【关键词】 社群经营;组织培育;多元共治;互助志愿;养老服务

一、引言
基层社会治理体系建设是基层多元组织网络运转和社会成长的过程。伴随城市居民民主参与能力和意识增强,面向共同富裕的普惠性服务需求增加,居民对包括社会组织发展和社会服务供给在内的社会治理现代化要求愈发提高,这与现实中的政府或市场路径依赖、社会成长度不足之间形成一定的结构性张力。一方面,社区“两委”以提升工作效能为先倾向成为被政府吸纳的行政科层组织;另一方面,社区和社会组织仍然以组建各类文化娱乐队伍、志愿服务队伍、扶贫帮困为主要形式,参与主体局限于专业社会组织、行政权威、社区骨干、精英,邻里之间多表现为偶尔、应急、自发的互帮互助状态。各类无组织的无效社会参与、有组织的形式性参与,让参与者难以获得与心理预期相符的有效保障,“一老一小”等社会服务发展亦不甚理想。
那么,如何推动社会成长以适应快速变迁的现代社会治理需要?笔者认为,重要方式之一在于让社会与市场联动起来,充分利用约束性市场工具和发展新型市场经济,推动建立统合均衡的基层社会治理体系。一方面,市场是基层社会治理的重要驱动力和组成部分。市场的最大特点在于对经济环境和经济需求反应敏捷,既能以企业、个体工商户的主体身份参与基层社会治理,也变形为市场规则嵌入社会组织之中,满足个体的复杂多元需求,激活个体和集体对于自身利益的追求,有效推动社会参与以及权力分散格局的形成。另一方面,市场参与基层社会治理不同于纯市场经济。市场可以以盈利为目标,通过耦合于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文明等之中获取各类资源,却不能任由其掠夺式发展损害居民的社会生活、发展提升、权益保护、社会福利保障机会,反而需要利用其增进公共利益,推动社会成长。
换言之,现代基层社会治理需要创新市场参与方式,探索建立既能消解市场与社会的传统边界及矛盾,又能释放双方积极性的基层社会治理运转机制,推动社会与市场相互吸纳、合作制衡、协同并进,根本上还是要推动社会成长。根据笔者调研,各个地方的很多社区、枢纽型社会组织、社会企业已经在进行相关实践探索,呈现出社会与市场形成联动、市场参与深度逐步提升的趋势,产生了“市场经营社会”的新现象。基于以上分析和判断,本研究选取三个社会养老服务供给典型案例分析其运作逻辑,对“市场经营社会”现象进行理论阐释和模式划分,并根据存在的问题,提出相关对策建议。
二、市场与社会关系的理论回溯与框架建构
(一)西方国家的社会、市场“分立”与“言和”
从西方理论实践来看,市场与社会的关系曾经是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主义之争”的焦点议题。西方文艺复兴尤其是17、18世纪思想启蒙运动以后,伴随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个人主义和自由竞争思想一直占据西方意识形态的主流地位。但其所带来的贫富差距、社会动荡也引发了西方社会主义思想的产生与传播。在这一时期,社会以与政府、资本对抗的方式活动。一方面,由欧洲工人、农民、渔民所组成的兄弟会、友谊会、工会等民间互助组织和工人运动蓬勃发展,他们组织起来自我保障、自我教育、自我服务;另一方面,经济类的互助合作组织包括生产合作社、销售合作社、信用合作社、保险合作社等也大量涌现,希望通过民主管理与合作的经济形式,以组织限制资本。
直到20世纪初,西方福利国家全面介入社会保障事业,互助组织、社团、合作社退据与政府、市场分立制衡的社会部门/第三部门。资本主义国家如何进行社会主义改良变为近代西方社会学研究的重要内容。卡尔·波兰尼的理论贡献尤为突出,他提出“社会”是由多样化的社会组织和密集的社会关系网络组成的实体,“在自发调节的市场体系所固有的威胁面前,社会在奋起保护自己”。在他看来,市场只是一种工具,如果它有利于社会就可以发挥重要作用;反之,如果它不利于社会,社会当然就要去制约它,也就是一种“社会市场”,而不是“市场社会”。西方社会经济概念就深受其影响,强调对成员或当地社会的服务应优先于盈利;嵌入地方文化与社会;管理自治和民主决策;在盈余分配上奉行以成员及劳动为本而非以收入分配为本等社会原则。
20世纪70年代以后,伴随福利国家的社会福利改革,福利多元主义主张社会、国家、企业、社区、家庭、个人“共担”责任,强调重新发动社区,动员社会资源,政府定位从直接提供社会服务转变为间接购买或引导各类社会组织提供社会服务。政府、学界更加务实地关注社会与市场之间的“言和”——如何进行互嵌互补,不再执着于伦理原则的社会企业概念也在欧美国家迅速发展起来。社会企业既包括营利的商业组织对于公共财政的贡献,也包括非营利组织通过商业化手段赚取盈利,如美国社会企业被理解为由各种非营利和营利组织所构成的一个连续统一体,包括低利润有限责任公司、公益公司、弹性目标公司、社会目的公司等。
(二)中国式市场经营社会框架建构
中国的基层社会治理属于体系性的政治架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中国城市单位制度作为一种国家主导、以单位为集体组织的社会互助合作建制,承担了城市职工的社会福利、保障、服务功能。伴随人口城镇化进程和城市管理体制改革,20世纪90年代后期的城市社区治理替代单位治理,成为国家治理的基层逻辑,强调党领导的社区自治、社区服务与社区功能。同时,以私有产权为标志的住房制度的改革推动城市出现大量的商品房社区,物业服务随着商品房社区逐步发展起来。在内外力量推动下,城市文化娱乐、志愿服务等自发组织,社区营利性的各类商品经济,共同满足社区居民的各类生活需求,医疗、教育、养老、托幼等关涉民生保障的社会组织和社会服务网络应运而生。
但是,从整体实践来看,快速的市场化进程带动了市场参与程度的不断加深,却并没有理想地同步带动社会发展,反而在巨额商业利润的驱动下,出现市场通过各种手段直接或间接地侵犯居民、业主的权利,主宰伤害社会的现象,呈现居民互助自治被资本挤压愈发难以成长的非均衡样态。种种不公正和利益矛盾的积累,也成为引发“无直接利益冲突”的一个重要根源。笔者认为,要转变这一非均衡现状,需要建设保持多元主体力量动态均衡的基层治理体系,这一均衡既体现为党领导的政府、社会、市场的均衡,也体现为国家领导的社会、市场的均衡。其中的重要路径就是通过党委领导、政府负责的社会与市场、互助与竞争、组织与资本之间的双向吸纳与合作制衡,推动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社会在资源配置中起基础性作用。
从学术话语来看,传统的国家与社会关系研究往往用“社会”笼统概括社会与市场,实际体现了面对政府和市场的优势地位,“社会”理想美好与现实弱小的反差。近年来,不少学者务实地关注到了社会和市场关系及如何实现有效融合,并对此进行了论述。在城市研究中,学者分析了二者在新生环境中的互嵌互补、互利共生:如范慧、彭华民根据调研分析,提出社工机构与市场共治逻辑是一种社会与市场的互利共生;徐承红、林敏分析了社区经济概念,提出其关键属性在于强调经济社会效益并存双赢、商业与公益互嵌互补;胡洁人、郑扬、李咏梅提出“社会如何拥抱市场”的问题,认为商业组织可以成为补充业主组织合法性和权威性的一种方式;社会企业相关研究也基本形成“公益性与商业性的调试性平衡是社会企业可持续发展的关键”的共识,提出面向公益和商业的双元经营系统等运作模式。乡村基层治理研究则偏向分析村庄内生的社会场域对市场的吸纳调试,认为村庄坚韧的情感、面子和血缘依然具有天生的小场域特性,其也在按照自己的逻辑来定义、改写和划定市场规则,凸显出地方社会的主体性和市场的扩张性之间的互嵌调和,郭占锋提出一种现代村庄市场共同体模型,他认为,村庄共同体基本形态并未完全脱离传统共同体,但其核心在市场,由市场将群体结合成共同生活的有机团体。等。
这些研究给予笔者很多启发,但也存在不足之处,如笼统提出社会经济、社区经济概念框架,或具体分析某一个或某一类社会企业案例内部逻辑等,对市场与社会互动的关系描述、各种类型及运作逻辑缺乏系统探讨。故根据以往研究和已有实践,本研究提出了体现中国式的社会与市场联动的市场经营社会的概念,并将其界定为:通过市场主体以及市场规则推动社会成长、实现社会目标,包括社会组织培育发展、提供多元化社会服务等,进而推进社会与市场动态均衡互动。
具体而言,市场包括市场规则和市场主体。市场规则以竞争为中心,以累积市场资本为目标,主要指遵从“经济人”、理性选择、追求利润最大化和成本收益的严格算计的核心原则,让竞争机制充分发挥作用。根据注册类别和企业规模,市场主体包括个体商户、小微企业、大中型企业。社会包括社会目标和社会主体。社会目标以互助为中心,以累积社会资本为目标,开展的社会经济活动目的在于挖掘地方资源与潜力,为当地居民、社群、社区社会组织、社区提供就业创造、生存发展、社区营造等服务、保障、参与的机会。社会主体包括专业社会组织、社区、社区社会组织和社群。
市场经营社会的突出特点体现在:一是市场并非分立于社会或包含于社会,而是通过市场主体主动动员市场资源、让市场规则链接嵌入,以起到“经营”性的关键作用;二是社会指代正式或非正式的社会组织,要推动市场与社会组织互动、帮助社会成长,而非简单的市场经营客户以获得最大利润;三是市场经营社会以推动基层治理运转和推动社会成长为轴心,通过市场经营活动与社会服务、社会组织的深度融合,旨在以经济上可持续的方式实现社会与市场的互利共赢。
三、市场经营社会的模式划分
根据市场性、社会性、制度可持续性偏重(与在参与的多元主体中哪类组织起主导作用密切相关),市场经营社会的运作模式可以划分为三种类型:一是市场主导型。以市场主体为主开展、以市场规则为主导,主要体现为社会目标嵌入企业、企业经营社群,以及在市场与社会的合作制衡中以企业目标为主。二是社会主导型。以社会主体为主开展、以社会目标为主导,主要体现为市场规则嵌入社区/社会组织、社团/合作社/社区利用企业,以及在市场与社会的合作制衡中以社会目标为主。三是多元共治型。主要体现为党委、政府、市场、社会协同参与。笔者认为,多元共治型是一种制度可持续更强的均衡体系形式,市场主导型和社会主导型在形成合适的能够与党、政、社、企建立紧密资源依赖平台之后,将转变为多元共治型。
为深入刻画市场经营社会运作模式和逻辑,本文采用多案例研究法,选取J市社会养老服务供给的三类平台作为案例群,对同一领域案例中涉及的变量进行横向对比,提炼关键机制。J市是中国华北地区的超大城市,人口集聚、结构复杂,多元化、多层次的个体需求需要建立灵活多元的供需关系。根据市场经营社会类型选择了社会主导型案例:专业社会组织链接商业,市场主导型案例:企业经营社群平台,多元共治型案例:社区经济平台。这三个案例各有侧重,涵盖了三种运作模式。
本文采取了质性研究的分析策略。笔者从2019年开始追踪这三个案例的发展,以半结构化访谈法采访了机构/平台负责人和工作人员、相关社区党组织书记、相关企业/个体商户负责人、相关社会组织负责人、参与居民。我们还搜集了相关新闻报道、公众号消息等,作为案例补充材料。
(一)社会主导型:社会组织培育老年人互助志愿团队并寻求商业资源合作
A社会组织遵循宣扬仁爱文化、建设志愿者成长系统的社会目标,内核社群来自社区养老互助志愿者,他们之间开展志愿性的无偿服务,并通过读书会分享经历、荣誉激励以及各类活动等形成互助社群,目前服务范围已经覆盖J市的15个社区。首先,A社会组织进入社区会进行互助志愿团队培育,主要通过开展社区老年人集体健身操锻炼,形成稳定的锻炼队伍,在此之后,进行职能分工、建立规章制度、选举团队管委会,管委会一般3-5人。其次,依托互助志愿团队开展老年人服务。一是健康管理。把运动养生送进老人家里,帮助重大疾病、特殊老人改善身心健康问题。根据一位志愿者讲述,她先生从2003年起因为脑梗导致视力缺失,特别自卑不愿出门,经过社区志愿者的入户陪伴,思想打开了,逐渐可以跟人交流,访谈前一天去医院做例行检查,各项指标都有所好转,所以她也成了志愿者,希望能与其他人互帮互助。二是精准帮扶。主要指针对高龄、独居、失能半失能老年人日常性的扶助、互助,如屋顶漏水、轮椅损坏、理发按摩、临时送饭送菜等。三是便民服务。为社区有需要的老年人提供代买代购、临时洗衣、做饭、医院陪护等服务。
从2021年开始,A社会组织探索与市场进行合作,以更好实现满足社群需要、增加机构收益、扩大社会组织范围等社会目标。合作企业包括大医慧众健康科技有限公司、中国平安保险集团有限公司等,合作内容涵盖线上平台建设、推广互助志愿服务培训课程、获得对志愿者激励体系的资金支持等。根据机构负责人介绍,把他们探索的老年人互助志愿团队建设模式向更大范围推广是他们寻求合作的主要目的。
该案例由A社会组织承担组织和平台功能,其核心任务在于培育互助志愿团队开展无偿志愿服务,培育老年人团体,进而以客户人群与企业/商户群合作获得无偿或低价格的资金、物品,企业群则收获客户群体和附加利润,也即在资源置换以及组织、机制和群体制衡关系中取得合作。A社会组织作为核心组织,以帮助社群成长、服务弱势群体、满足社群需要等社会目标为重,属于社会主导型。如图1所示。
(二)市场主导型:企业经营养老驿站并打造社区服务综合体
在市场主导型案例中,H企业是核心企业,同时注册了H社会组织,承接T区9家社区养老服务机构的运营,2022年的服务流量达到36.2万人次,在T区排名第一。H企业既充分利用低成本老年人力资源开展互助志愿服务,粘合老年人社群,同时主导搭建平台联动企业群,共同经营老年人社群。虽然其面向老年人这一弱势群体的营利性不高,也通过挖掘老年人力资源实现了老年人文化娱乐、生活照料、餐食供应等社会服务目标,但本质上属于市场服务弱势群体,遵循市场规则。
一方面,企业利用以货币给付和荣誉激励相结合的交换性的低偿互助志愿服务,直接为老年人提供居家社区养老服务。机构把互助志愿者称为社区管家(“阳光天使”),主要由社区退休居民组成,低偿开展文化娱乐、爱心早餐、居家探访等服务。例如R驿站有站长1人,社区管家7人,除站长以外,每人每月有1000元补贴,他们主要负责为250余名周边社区的失能半失能、失智老年人提供政府购买居家探访服务。根据站长介绍,社区管家的爱心很重要,因为服务老人的家庭照料者基本都是老人,所以老人遇到生病、摔倒这些突发事件都会联系社区管家帮忙,有的老人孤独抑郁,没事就给管家打电话,管家上门也会提供家人不愿做的洗脚、剪指甲等服务。每月10日、25日社区管家为社区老人提供5元理发服务。
另一方面,企业利用老年人客户粘性,联合食品、理疗、辅具等商户企业提供多样化、市场化的生活服务,企业作为平台进行抽成营利,共同打造社区服务综合体。提供的生活服务包括商品代购、超市便利等便民服务,就餐、家政等家庭服务,中医、理疗、肠道保健等健康服务,全托、半托等托老服务等。根据笔者调研,在市场化服务方面,H企业根据不同驿站特点做过诸多探索,目前稳定下来的:一是R驿站为中医、超市、早餐店等商户提供场地,共享利润;二是D驿站开展商品代购,销售来源可靠、价格实惠的尿不湿、鸡蛋等商品,提供送货上门服务;三是助餐服务点开发馒头、豆包、粥、果蔬汁等适合老年人口味的餐食;四是Y驿站为老年人提供助餐服务的同时,也面向村民开放。
据此总结市场主导型市场经营社会模式如图2所示。受服务弱势群体的低利润制约,市场主导型利用了互助志愿团队的低偿服务降低成本,同时以服务和被服务社群为客户群体吸引企业/商户群共同经营增加收入,其主要以遵循市场规则的方式实现服务弱势群体的社会目标。
(三)多元共治型:社区社会组织联合会与社会企业联合经营社区治理平台
H社区治理平台是街道委托H社会企业和H社区社会组织联合会运营,连接居民、社区、社会组织、商户、企业等的街道线上社区治理和社区经济平台。H社会企业负责线上平台H微信小程序开发,H社区社会组织联合会作为H街道成立的专业社会组织,负责资源整合。
2021年5月,H微信小程序正式上线运营,利用疫情期间街道各社区居民全部办理门禁系统为契机,该平台的本街道社区居民覆盖率已经达到100%。运行至今,服务版块包括信息发布、社区办事、社区服务、居民共治、社区党建、社区社群等,平台通过物业缴费、水电费缴纳、垃圾分类积分兑换、养老助餐等方式与社区、社会组织、商家、居民相连,社区、社会组织、商家、居民借助平台发布互助志愿等各类通知,反馈治理诉求至街道,在平台商家购买服务等。其主要特色包括:
首先,有互助志愿服务队伍组织基础。在街道党工委、办事处的领导支持下,截至2023年,H社区社会组织联合会登记备案了431支社区社会组织,通过社区创新学院及社区分院(老年学堂)分阶段、类别提升社区社会组织能力,孵化社区治理先锋队和专业社会组织,同时与社区社会组织等共同到社区开展上门探访、理发、修脚等助老服务及其他各类服务。
其次,有商户、物业联合组织基础。商户自治协会和物业企业联合会均与H微信小程序的有效推广密切相关。商户自治协会由街道150多家商店联合而成,该组织主要对街道商户进行日常的政策宣传、社区设施维护、自查自纠等。协会在自查自纠环节中设计评价表,商户间轮流监督,并定期将自查表上报给有关部门,减小行政工作量及对社区商户日常运营的影响。同时,协会将包括老年助餐商户、养老驿站、养老机构在内的各类产品信息及服务放入平台,一些商户会免费投放部分商品,用于客户引流和扩大宣传。物业企业联合会则负责监督街道的物业服务,利用 H微信小程序对物业进行打分评级,最终评分由街道、居委会、社区居民三方评分综合计算得出。
再次,志愿服务积分兑换串联居民、社区、商户、企业。居民通过参与平台发布的社区志愿活动,可以获得相应的积分并兑换福利服务,如社区学院课程、到合作商户、企业兑换商品和服务等。
据此总结多元共治型市场经营社会模式如图3所示。其主要依托枢纽型社会组织,与党政形成紧密资源依赖关系,既完成以组织培育的社会目标为主的互助合作、协商议事、网格治理、服务供给等社区治理任务,也探索建立线上社区服务综合体,为企业/商户群提供客户群体,为居民提供市场服务,有序经营社群、增加收入。
四、市场经营社会的运作逻辑
通过对以上三个案例进行比较,如表1和图4所示,之所以需要市场经营社会,主要原因就在于居民存在参与、服务、保障等的多层次、多元化需求,政府、社会和市场均存在失灵,需要建立嵌入协同合作制衡等关系,以推动社会和市场的互补发展。市场经营社会的运作逻辑可以概括为四类组织形态的差异化组合运转。
四类组织形态包括社群或互助志愿团队、社会组织或社区、核心企业、企业群。社群或互助志愿团队是内核,社会组织或社区、核心企业是平台和屏障,他们与企业群共同满足居民多元需求。一是互助志愿团队或社群属于自组织形式,因居民根据个人兴趣、意愿、供求关系而形成,在不同程度上体现了自我管理、自我服务、自我教育等自组织特点。二是社会组织或社区起到困难救助、组织培育、平台搭建、资源联合、互助合作等作用,其与居民自组织共同实现社会目标。三是核心企业主要起到经营平台作用,其往往兼具社会目标和市场规则,以社会企业形式存在,通过组织内部市场规则与社会目标的调和,同时积累社会资本和市场资本,提供充分利用社会和市场的服务,整合党政、社会、市场资源。四是企业群主要指从事社区服务产品生产经营的企业、个体商户,遵循市场规则,理想形式是其在与前述三类组织的合作制衡中有序提供产品和服务。分类来看:
社会主导型市场经营社会的组织运转主要体现为企业与社区/社会组织合作制衡,同时社团/合作社/社区也能拥有下属企业。这类运作以组织化、规范化能力强的社会组织为主,包括在街道备案或在民政部门、住房建设部门、农业部门等正式登记注册的正式社会组织、合作社,经过社会企业认证的企业,以及社区等,如A社会组织。由于该模式的主要目的是实现社会目标,故往往更看重社会组织培育,社会组织所提供的服务偏向志愿。在与市场主体合作中,以相互链接资源且合作制衡的方式互利发展,如通过社会资源交换方式提供客户、分享利润,并为社群提供可靠的市场化服务等。
市场主导型市场经营社会的组织运转主要体现为企业经营社群。多发生在社会以社群等非正式社会组织存在的情境下,由一组优势互补的企业/商户群共同经营社群等非正式社会组织,也即一组企业共同经营社群。这些企业中一般有一家核心企业,从这个企业角度而言,其也在经营包括社区、社会组织、个体商户、小微企业在内的组织平台,如H企业。其虽然服务于社会目标,但遵循市场规则,往往应用于为弱势群体提供社会服务方面,互助志愿服务偏交换属性,目的在于降低成本,并以培养社群分享企业/商户群利润、拓展收入。
党委政府在前述两种类型中承担支持和监管的辅助作用,如A社会组织的所有项目都来自于党政购买服务,H企业注册了专业社会组织接受民政部门的监管,同时民政部门提供社区养老驿站场地并给予建设补贴和服务补贴,其经营的养老驿站所在的村和社区都对其形成一定的监督和约束。多元共治型市场经营社会的不同之处在于依托枢纽型社会组织与党委、政府形成了紧密资源依赖关系,如 H社区社会组织联合会,其所建立的平台综合了市场主导型和社会主导型的形式,兼具企业与社区/社会组织合作制衡以及企业经营社群特点,适用于社区治理与社区经济场域,而非仅是社群培育、服务或社群经济。
五、总结与讨论
市场主体和市场规则能够驱动基层社会治理运转。从现有研究来看,市场往往与社会相互包含笼统而论,从现有实践来看,市场主要作为一类分立于社会存在的纯市场主体开展市场活动,同时在党建引领、政府推动下参与社区多方共建、网格治理、协商议事等辅助性、公益性工作,履行社会责任,市场与社会并未实现融合发展。这是导致基层社会治理存在行政化悬浮、缺乏居民参与,或自组织化可持续性不足,实际也就是居民互助自治空间的萎缩或异化的重要原因。故而,本研究着重探讨了“市场经营社会”方式,笔者认为,它是社会与市场的联动方式,是一种约束性市场工具和新型市场经济形态,也是跨域基层社会治理中社会成长困境的创新方向和关键路径:市场并非仅根据自身需求最大限度追求利润,社会也并非全然只是无偿的互助志愿活动,二者交互赋能,通过市场主体经营或市场规则链接嵌入,推动市场经营社会而非市场经营个人,既帮助社会成长,也帮助市场获得稳定的客户群体。
通过分析三个社会养老服务供给的典型案例,本研究提出,市场经营社会的运作模式包括遵循市场规则的市场主导型、以实现社会目标为主的社会主导型、党政社企多种目标并重的多元共治型,互助志愿团队或社群、社会组织或社区、核心企业、企业群等四层组织形态的差异化组合运转构成其运作逻辑,包括企业经营社群、企业与社区/社会组织合作制衡、二者兼具等。
根据调研和分析,目前市场经营社会探索仍然处于起步阶段,主要存在于服务一老一小等弱势群体、环境保护、食品安全以及社区治理平台建设等领域,面临的类似共性问题,一是市场持续性不足:其往往利润低需要以质增量实现营收,但多数对政府购买服务有较强依赖,资金量小难以扩张,即便少数有能力扩张也面临缺乏党政背书的瓶颈;二是制度化程度较低:现有政策制度对社区、社会组织、核心企业与市场合作缺乏规范和监管,社会被市场所裹挟,如果出现问题,可能引发群体性事件;三是社会性较弱:居民没有真正有效参与到与其利益相关的互助合作之中,没有与市场形成有效制衡。
事实上,笔者认为,从宏观路径与宏观背景角度分析,不同于政府管理和纯市场经济,中国的基层社会治理是一种国家与居民并进式参与的多元组织网络建设道路。故而,一方面,应当在基层社会治理与社会服务中引入市场经营社会思维和模式,推动社会与市场的联动;另一方面,需要建立系统协同的资源依赖体系,成立党的社区、社会企业、社会组织管理部门及枢纽型组织平台,政府给予政策、资金支持和监管,以帮助市场经营社会的复制扩张,并向承载市场主导和社会主导的多元共治型市场经营社会模式发展。当然,本文仅呈现出市场经营社会的几类案例及其运作逻辑,并不能涵盖其各个类型、阶段,这也是笔者未来继续探索的方向。


责任编辑:俞   茹
执行编辑:俞   茹



文章刊于《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6期。篇幅限制,注释从略。若需引用,请查阅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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